【观点借鉴】北京大学中文系当代文学讲稿(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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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面而深刻重述历史,并且由此把主体的历史作为始终客观化的历史总体性,这在丛维熙的“大墙文学” 中得到集中的体现。“伤痕”是准确的历史自我表述,因为伤痕不再是伤痛,它是痊愈之后的证明;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它不证明伤痛,而是证明对伤痛的忍耐以及始终超越伤痛的意志。
在诸多的伤痕作家中,张贤亮以他的丰富与生动风行一时。他的作品不仅仅是以政治性,而是以文学本身的力量引人入胜。对于张贤亮来说,重述文革历史不再是单纯呈现苦难,而是要展示出伤痕的美感。张贤亮的代表作《灵与肉》《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显然把“灵与肉”的对立统一处理得炉火纯青。通过抹去主体的苦难伤痕,从而也抹去了历史非理性,抹去了历史总体性的非法性。主体在任何给定的磨难中,都能感受到爱与美,主体并没有蒙受历史异化,而是在特殊的历史情境中,与历史达成了一致。

三、        王蒙的寸草心:对文革后的反思

王蒙看上去始终是“伤痕文学”的弄潮儿,但王蒙与“伤痕文学”主流存在一定的偏差,他始终保持着特殊的历史反思。 “文革后”复出的王蒙,当然也写有《在伊犁》和《新大陆人》等正面突出主人公乐观情绪的作品,但王蒙这一时期的作品基调,是对经历过历史劫难的个人,如何进入另一个历史阶段所可能发生的变异的探究,例如,老干部复出的权力再分配,并不会使历史天然地具有合理性,质疑历史的必然延续性是他坚持的主题。从1978年到1980年,王蒙先后发表《最宝贵的》(《作品》1978,7)、《悠悠寸草心》(《上海文学》1979,9)、《夜的眼》(《光明日报》,1979,10,21)《春之声》(《人民文学》1980,5)和《布礼》(1980)《海的梦》(1980)《蝴蝶》(《十月》1980,4)。在这些作品里,王蒙并没有以他的书写使历史合理化,他没有竭力去展示苦难或表达人们的忠诚,他关注这些人的内心世界,以此表达文革后依然存在的当权者与人民的界线问题。他在这一时期思考的主题是令人奇怪地游离于当时“伤痕文学”主流。《悠悠寸草心》最早注意到复出后的老干部是否能为人民谋利益,唐久远对领导生活的热心与对平反冤案的冷漠不过是众多的老干部复出后的写照。
王蒙运用艺术形式来掩盖他的思想质疑时,他获得一个艺术性意外收获,他率先把历史叙事和个人的内省意识结合起来,“意识流”手法的运用,使王蒙的小说迅速跃进到一个(在当时来说)较高的艺术层次。思考的文学一直在思考着历史主体的命运,思考着民族/国家/人民的命运,但这一切在王蒙的意识流小说中,始终是一个悬而未决的方案。这也许是王蒙真正区别于同时期其他作家的地方。

四、伤痕的衍生物:人性论与人道主义

    伤痕文学对历史的解释简明扼要,纠正历史悲剧的根本方法,就是重提人性论,强调人道主义可以避免这类悲剧。     
戴厚英的长篇小说《人啊,人》(1980),讲述知识分子在反右运动中遭遇的恶运,并对文革时期的惨无人性的文化专制也进行了揭露。通过展示一系列知识分子的心灵和肉体所遭受的种种磨难,戴厚英在构造一部反人性的当代文化史。
方之的《内奸》(1979)试图写出人的善良美好的感情是如何被贱踏的悲剧,在当时提出应关心普通人的命运这样富有人道主义精神的命题。
但久受压制的中国人在那个时期确实渴求恢复真实的人性,给人以基本的情感自由。张洁的中篇小说《爱是不能忘记的》(1979),张洁以她的女性敏感写下那个时期人们对爱的朦胧向往。宗璞的《三生石》(1980)描写一位大学女教师因为写了一部爱情小说就在历次政治运动中惨遭迫害的故事,小说也闪现着关于人性的理想化片断,但更多的是对非人性的彻底揭露。张弦的《被爱情遗忘的角落》(1980),则把目光投向了贫困的乡村。张抗抗的《夏》(1980)展示了清新而富有活力的大学生生活,青年人的个性如此醒目地推到现实的面前。靳凡的《公开的情书》(《1980》、礼平的《晚霞消失的时候》(1980)。在更为广大的历史背景上,展开了饱受压制的爱情主题。个人的情感需求是如此强烈地反射出历史和政治的风云变幻,可以看到对人性的呼唤是如何深刻地植根于中国的政治无意识的结构中。强调人性使反思的主体具有真正的历史起点,它沟通了中国现代以来未竟的启蒙事业。

第二章  “朦胧诗”:从地下到新的时代号角


第一节  地下的状况与《今天》的诞生

把“朦胧诗”看成新时期中国文学的起点,这可能是一种暧昧而吊诡的作法。“新时期”是一次主流文学的命名,而“朦胧诗”在其萌芽阶段,却是对主流思想文化的怀疑与潜在反抗,经历过主流文化与非主流文化的论争与对抗,“朦胧诗”却又一度成为“新时期”文学最有力的前卫。最后的结果是,大部分“朦胧诗人”都以不同的形式被主流历史边缘化。
白洋淀成为北京那些爱好文学和开始独立思考的青年暂时聚集地,当然也就成为中国“新诗潮”的发源地。那时写诗,尤其是这类试图表达个人情绪和思想的诗存在风险,他们以秘密的形式写作并交换,而白洋淀成为一个理想的艺术圣地。
也许那个时期的诗人是纯粹的诗人,象他们这样的诗,大都带有叛逆思想,与当时偏左的政治气氛根本悖离,写诗是他们表达了他们对文学的虔诚爱好,也是他们思考现实的直接方式。处在这种状况中,造成他们的诗与当时占据权威地位的诗风大相径庭,他们的诗不得不大量运用比喻,以隐晦的方式表达他们的思想和超越现实的情感。这就造成他们的诗大都在艺术上具有双重性,一方面,这些诗具有真挚的个人感受,另一方面又显得隐晦曲折。
白洋淀诗派的圈子在逐步扩大,并且从白洋淀转移到北京城市里,赵振开(北岛)随之加入这个小团体,并成为活跃的核心分子。这个圈子里的人主要有北岛、芒克、黄锐、赵一凡、周楣英、食指、严力、万之、赵南……等人,他们不仅写诗,交换阅读诗歌,而且阅读当时各种内部参考读物,交换文革中幸免被抄走的外国文学书籍。这些书籍把求知若渴的他们带到一片陌生的思想领域,不管是理解还是粗浅的阅读,这些异域的知识促进了他们思考现实的力度,对思想自由之渴望成为他们诗的内在灵魂。
1978年12月,由北岛、芒克和黄锐等人主编的《今天》以手抄本的形式在诗人同仁之间流传,后来以蜡纸油印的形式出版,1980年停刊,前后共出了九期。《今天》除刊登诗处,同时发表译诗、小说和评论文章。主要撰稿人都是后来被称之为”朦胧诗”的中坚分子:北岛、顾城、江河、舒婷、芒克、多多、严力、万之、赵一凡、林莽、方含等人。“白洋淀派”演变为“今天派”时,标志着中国新诗正在酝酿着一场深刻的革命。

第二节        “三个崛起”与对现实的“回答”

《诗刊》在1979年发表了北岛的《回答》和舒婷的《致橡树》;并且在1980年第4期以“新人新作小辑”,发表了15位青年诗人的诗歌;紧接着第8期发表舒婷、顾城、江河、梁小斌、王小妮等人的一组诗歌。由引也就开始引发对这类诗歌的争论。
最早关于“朦胧诗”的讨论的文章可能是公刘的《新的课题》(1980),公刘对这一代青年诗人的艺术特征和社会历史背景进行分析,在一定程度上表示了对这代诗人的理解。随之,《福建文学》自1980年开始,以讨论舒婷的诗为导引,就这批诗人的创作展开了长达一年的争论,1980年8月,《诗刊》发表了章明的《令人气闷的‘朦胧诗”》,对这批诗人进行严厉的批评,就诗的“晦涩”、“难懂”展开对这一诗潮的争论,由此确认了对“朦胧诗”的命名。对青年一代诗人进行肯定的当推“三个崛起”:1980年5月7日,《光明日报》发表北京大学教授谢冕的文章《在新的崛起面前》;《诗刊》1981年第3期发表福建师大孙绍振的文章《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1983年初,当时最具前卫性的杂志,兰州的《当代文学思潮》发表徐敬亚的重头文章《崛起的诗群》。这些文章把“朦胧诗”的出现看成一次诗界的划时代变革,“朦胧诗”的崛起被理解为是中国诗人第一次以个人的声音表达思想和情感;表达对社会历史的独特思考;它有力地冲破了那些不合理的陈规旧范,诗不再是时代精神的传声筒,不再是为政治服务的工具。
但自七十年代末起,北岛的名字就成为“朦胧诗”运动的象征。北岛前期的代表作有:《雨夜》、《回答》、《宣告》、《红帆船》、《结局或开始》、《走向冬天》等。北岛诗最突出的特点就在于它具有鲜明的怀疑与否定的精神,那种毫不妥协的拒绝与超越的批判意识。对于从文革的极左路线阴影底下走出来的一代中国青年来说,北岛的诗歌表达了他们的内心愿望。人们面对过去的历史,一时还找不到思想的起点,北岛则率先给出了他的回答。他的诗隐含着对过去的那些神化真理的大胆质疑和否定。
北岛诗歌在青年中激起强烈的反响,在于它以昂扬的格调创造了一个表达个人信念的抒情主人公形象。北岛意识到他所面对的历史和现实的困境,他知道要说出个人的信念要承受强大的精神压力,他知道自己置身于一个永久性的悲剧情节之中。北岛以坚定的笔墨率先描述了“大写的人”:“在没有英雄的年代/我只想做一个人”。北岛的诗感情充沛,怀疑、否定的不屈精神以及悲剧意识,使北岛的诗有着一种内在理性力量。也许北岛意识到他的诗承载着过重的历史焦虑,那种企望说出历史真相的压力,使得北岛总要扮演哲人和布道者的身份。因而北岛的诗也有摆脱表意焦虑之后的平静。在一系列的高昂格调之后,北岛的诗总有一种沉静的情调出现,它们象如歌的行板,使北岛的诗又总是转向另一片情感的空地。北岛的诗非常讲究节奏和韵律,情绪变化层次分明,那种理性的力量与明朗俊逸的情调结合得恰到好处。
舒婷和顾城在当时是以真挚清新的风格博得读者的欢迎。舒婷的诗情感丰富细腻,而又始终有一种清纯明净的气息。她的诗其实并不怎么复杂,只不过执着于表达个人的内心情感而采用了多种隐曲的修辞手法,正因为此,她的诗在当时却具有打开人们心灵窗户的功效,并且在艺术上显示了与正统诗歌截然不同的形式。这些显然是因为当时的意识形态背景过于封闭压抑而反衬出它的革命性。舒婷可能是最早正视个人内心情感的女性诗人,她的诗中总是隐约呈现着一种不可知而又不可抗拒的外在力量,而一种女性的哀愁带着祈祷穿越于其中,最终获得无可奈何的解脱,这可能就是舒婷的诗最具魅力之处。她的代表作如《致橡树》、《会唱歌的鸢尾花》等,就表现了这种特点。
作为北京人的顾城却有着异常细腻敏感的诗情,也许这与他早年随父亲下放到农村有关,乡村的田园生活在他的孩子记忆里蒙上了一层纯净优美的色彩,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他后来的诗情与风格。顾城始终以孩子气十足的眼光来注视着世界,它的诗有一种清新可人的气质,那么脆弱而又倔强地表达个人极其幼稚的感受。在顾城的大多数诗中,传统的比兴手法象是从他的唯自然主义态度里随意流露出来的趣味。单纯、异想天开,洋溢着童稚的豪气与可爱。一些朴素的哲理从顾城的诗里流露出来,那么平静而又隽永:“黑夜给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但顾城绝不是为时代寻求真理,它只生存于他个人的世界,乐于扮演长不大的角色。

第三节  朦胧的明朗化:从自我到历史/时代

相比较而言,有过“四.五”经历的江河显然更接近北岛,他在那个时期是一个颇有鼓动性的诗人,他把自己定位为人民的歌手。他明确地说过:“我和人民在一起,我和人民有着共同的命运,共同的梦想,共同的追求。”作为一个把个人的命运与历史联系在一起的诗人,江河的诗跳动着剧烈的时代脉搏,他的《纪念碑》是四•五运动的历史记录。这首诗在当时成为一个时代的心声,那种为历史和民族承担苦难的勇气,正是灾难深重的中国所急需的精神。江河不再纠缠于“小我”与“大我”的关系,而是直接去表现这代人的历史使命,他的诗大多数简洁明确,称之为“朦胧诗”只不过是因为他的那种情感基调属于这代人。江河的诗具有强大的理性力量,这在文革过后不久,中国人迫切需要对“民族—国家”重新确认,江河能够非常明确地指出那些历史谬误,但他总是把个人的感觉全部融化到重新建构“民族—国家”的形象中去,因而他的情感总是非常具体而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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